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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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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言一出, 臺上站著的不上不下,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, 大堂裏皆交頭結耳, 竊竊私語聲疊起。

曹班主立在一旁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,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何處得罪了這蘇家的公子,平白遭了這一劫。

他琢磨半響也想不出個所以然, 但這些個權貴他是見慣了的, 也不是經不起風浪的, 便上前一步直笑道:“登臺小面兒值不上公子生閑氣兒, 這出公子不滿意怕是沒見到我們那臺柱子,過會兒便叫他給公子唱一出,必能叫您滿意!”

蘇幕一聽微一挑眉, 用折扇虛指了指胭脂,言語微諷道:“打配的也是這個?”

胭脂被這麽一指, 直僵立在臺上,一時虛得不行。

這感覺真是難以形容, 她就如同個唱戲不認真的弟子被師父點名教訓,且還當著這麽多人,實在讓她難堪得緊,羞惱之後心中便越發起了怨氣, 卻又因著剛頭確實唱得不如意而發洩不出。

曹班主是何等玲瓏心思之人,一聽便知曉是胭脂這挨千刀的混賬在外頭招惹的是非,又見胭脂直挺挺的站在臺上,半點沒有眼力見兒的模樣, 更是氣不打一處來,直沖她怒道:“你還不給我滾下來,擱那兒杵著作甚?!”

胭脂被這當眾一吼,越發沒了體面,只拿眼兒看向蘇幕,心中怨氣疊起,直從眼裏透出,越發顯得陰氣森森。

蘇幕見了眼神也慢慢凜冽起來,剛頭的閑適松散的紈絝模樣慢慢斂了起來,面無表情地看著胭脂不發一言,瞧著就是個喪心病狂的做派。

曹班主在下頭可是急得不行,他心知這胭脂的那股勁頭又上來了,他也不敢逼急了這混賬玩意兒,生怕一個不好就鬧得越發不可收拾,便只擱臺下朝著胭脂擠眉弄眼了好一陣。

胭脂見狀默站了會兒才慢慢擡步往前,連側梯都不想邁了,直越過前頭站著的角兒走到臺前,輕掀眼簾瞧了眼坐著的蘇幕,強壓住想要撲上去一口咬死他的沖動。

待壓得差不離了,才從半人高的戲臺輕巧跳下,色彩斑斕的戲衣隨著動作輕輕蕩起,身姿輕盈曼妙,行走間裙擺如木槿花層層疊疊開綻。

胭脂幾步到了蘇幕跟前,站定曹班主身旁垂眼看著地面,默不作聲。

蘇幕看了胭脂半響,眼裏意味未明。

場子一時只餘輕微的人群嘈雜聲,曹班主尷尬地笑了笑,正要開口緩和氣氛,卻見蘇幕斂了眼中神情,淡淡開了口,“去將臉洗了,畫得跟貓兒似的,瞧不出個模樣。”

曹班主聞言心中暗松了口氣,剛要吩咐胭脂去後頭將臉洗了,可這廂都還沒開口,胭脂已然癱著張臉,寡淡道:“小的一會兒還有出戲要唱,怕是洗不得。”

曹班主一口氣差點沒上來,可不就要被這混賬給氣厥了去,凈個臉能讓她脫層皮不成?

非擱這兒一個勁地往墻頭竄,瞧著就想一巴掌給她拍下去!

蘇幕聞言輕笑出聲,笑聲清越恣意,他慢條斯理往後一靠,看著胭脂語調輕忽道:“照你這意思,是讓爺等你?”

那語調輕緩又意味未明,但凡長了耳朵的人都聽得出這隱在其中的危險,更別說胭脂這麽個看慣他這般做派的人,那話語間的威脅直讓胭脂心頭火起。

胭脂慢慢擡眸對上蘇幕的眼,一想起過往那些心中便更是又怨又恨,渾身的戾氣是掩也掩不住。

蘇幕看著胭脂這般不由微微瞇起了眼,眼裏的危險意味不言而喻。

曹班主聽得蘇幕此言,直倒吸了一口涼氣,心中急得不行。

他可不想才來這揚州沒個幾日,戲樓就平白無故地給人拆了,他忙一把架起胭脂的胳膊往裏頭走,“哎呦~我的小姑奶奶,這可不是硬氣的時候,趕緊把臉洗了去!”到了裏頭院子忙將胭脂往裏一推,又對著臺上的周常兒使了個眼色,周常兒一見忙也下得臺去,跟著胭脂而去。

胭脂進了後院,默默走到墻邊水缸處,看著水面上倒映著模糊的月影,輕風拂過泛起微波,她一時心中難挨,胸口都直壓抑地透不上氣來……

細白的手指慢慢摸上水缸邊緣,要不直接溺死自己好了,這一世不過拔了這煞星的馬兒幾根毛,就這般不依不饒找上門來,後頭哪還有她好的時候?

她實在是吃不消了,年紀也一大把了,真經不起他這麽玩,末了後頭又被玩死了,地府那群必會死死抓住這麽個機會,又來狠罵她是個不得用的窩囊廢,可叫她情何以堪?!

周常兒站在後頭默了一刻,才挽起袖子上前拿了瓢子往水缸裏舀了一水,一邊用手將瓢子洗凈,一邊嘆息道:“咱們這些戲子呀,在那些個貴人眼裏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兒,平白講不來骨氣的。

你不愛往這些權貴面前湊,是有骨氣,可那是因為你一個人無牽無掛,沒什麽顧慮,得罪了人便得罪了人,至多也不過你一人倒黴罷了。

可咱們這些人不一樣呀,哪個家中沒本難念的經兒,但凡是有個好出路,誰願意來當戲子,咱們這些個辛辛苦苦地爬上來,哪能再下去呀~”

周常兒言到傷心處,眼裏微微泛起了淚花,“胭脂,我這廂可替大夥兒求求你,莫要開罪了人,這蘇家公子在揚州是橫行慣了的,咱們剛來就有人特意提點過,讓我們莫要惹了他的眼。

這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,旁人碰上都是能避則避的,你倒好竟還這般硬氣……

沒得一會子將他惹怒了,堵死咱們的路子也不過跟玩兒似的,末了還有什麽活頭啊……”

周常兒平日在戲班裏不常說話,今日倒是說了一筐子,想來也是真怕胭脂這狗性子招惹了大禍來。

他打小就有得一把好嗓子,長相自也是出挑的,為人又正派,只是命數不好被家中賣給了戲班子,這戲子能有什麽好出路,想要出頭自然是要被那些個權貴當成了個玩物兒肆意糟蹋的。

他要是像芙蕖兒那般沒心兒的,不在意這些,這日子也還能過,可他偏偏又是個在意的,自然每過一日便是熬一日。

胭脂聞言心下壓抑,誠然她這麽個陰物不懂這些個人心中所苦,卻也明白什麽叫身不由己,這真不是他們想怎麽就能怎麽的世道。

周常兒洗凈了瓢子,又從水缸裏舀了一勺,遞給胭脂,見她垂眼默不作聲,便又嘆道:“洗了罷,我瞧著這蘇公子未必會拿你怎麽樣,你一會軟和些,磕個頭求一求便也過去了。

胭脂,你聽我的,骨氣真當不得飯吃,人和人啊,是真比不得命,你莫要為了一時硬氣坑害了自己。”

胭脂癱著臉接過水瓢,直跟著嘆了口氣,真是愁死個陰物……

她真不是硬氣,磕頭認錯這事兒她早做過了,可能頂個勞什子用?!

那煞星軟硬不吃,根本就不是個好性的,末了還不是照樣把她往死裏整。

胭脂看著周常兒一臉苦口婆心的過來人模樣,有心想和他吐一口槽,勸他看人莫要看面皮,那煞星瞧著斯斯文文方正君子的好模樣,那裏頭可叫一個兒墨裏泛黑,焉壞焉壞~

可周常兒又不知曉這些,胭脂根本又無法說起,直嘔到心肝淤血。

外頭一陣敲鑼打鼓聲響起,臺上又咿咿呀呀唱起戲來,胭脂用水慢慢吞吞將臉洗凈了幾番,才磨磨蹭蹭地踏出去。

蘇幕還坐在那處漫不經心地看戲,曹班主陪在一旁說樂逗趣兒,打起一萬個小心伺候著,一個擡眼瞧見了胭脂,忙招手喚她。

蘇幕順著曹班主的動作看了過來,眉眼如畫,平和非常,眼裏便是漫不經心,也能透出幾分惑人味道。

胭脂心下酸澀,又想起他往日待她好的時候,這好便像是深入骨髓的毒,與他後頭對自己所做的事這一攪合,便一下全發了出來,毒入五臟無藥可救。

胭脂慢慢垂下了眼睫,掩住自己的神情,慢吞吞挪到了他跟前,默然不語地站著。

曹班主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,只用手虛指了指胭脂,急赤白臉道:“幹杵著作甚,還不快跪下給蘇公子好好認個錯兒,半點不會看眼色的東西,白叫你生了這雙招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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